釋義：債權人撤銷權又稱"撤銷訴權"或"廢罷訴權"，是指當債務人所為的減少其財產的行為危害債權實現時，債權人為保全債權得請求法院予以撤銷該行為的權利。債權人撤銷權也為債權的保全方式之一，是為防止因債務人的責任財產減少而致債權不能實現的現象出現。因債權人撤銷權的行使是撤銷債務人與第三人間的行為，從而使債務人與第三人間已成立的法律關系被破壞，當然地涉及第三人。因此，債權人的撤銷權也為債的關系對第三人效力的表現之一。

《民法典》關于第三人撤銷權的有關規定：

第五百三十八條　債務人以放棄其債權、放棄債權擔保、無償轉讓財產等方式無償處分財產權益，或者惡意延長其到期債權的履行期限，影響債權人的債權實現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

第五百三十九條　債務人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以明顯不合理的高價受讓他人財產或者為他人的債務提供擔保，影響債權人的債權實現，債務人的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情形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

第五百四十條　撤銷權的行使范圍以債權人的債權為限。債權人行使撤銷權的必要費用，由債務人負擔。

第五百四十一條　撤銷權自債權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一年內行使。自債務人的行為發生之日起五年內沒有行使撤銷權的，該撤銷權消滅。

第五百四十二條　債務人影響債權人的債權實現的行為被撤銷的，自始沒有法律約束力。

案例：

2018年1月，宇航公司起訴弗瑞德公司、茁源實業、第三人中國XX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一案。2018年12月14日，陜西省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8）陜01民初498號民事判決書，該判決書中載明，一審庭審中，宇航公司提交對話錄音一份，……弗瑞德工作人員肖某陳述：其公司財務查了一下，兵工賣給弗瑞德公司，弗瑞德公司賣給陜西宇航，陜西宇航賣給兵工，就這一圈貨……判決：撤銷宇航公司與弗瑞德公司簽訂的《工礦產品購銷合同》；弗瑞德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返還宇航公司49,224,044元，并支付利息（利息以49,224,044元為基數，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為標準，從2018年2月2日計算到貨款實際返還之日）。

2019年3月14日，陜西省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9）陜01執738號執行裁定書，載明：本院（2018）陜01民初498號民事判決書已發生法律效力，因弗瑞德公司未履行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宇航公司申請執行，并裁定凍結、扣劃弗瑞德公司在金融機構的存款、債券、股票、股權、基金份額等5,330萬元；或扣留、提取其同等數額的收入；或查封、扣押、拍賣、變賣其同等價值的財產。

2019年12月17日，陜西省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2019）陜01執738號之二執行裁定書，載明：本院于2019年11月21日、2019年12月6日兩次通過執行網絡查控系統對弗瑞德公司的財產狀況進行了查詢，查詢結果顯示，無可供執行財產。并裁定終結本次執行程序。

一審另查明：Z公司系經工商核準依法設立的其他股份有限公司（非上市）。該公司2017年5月，該公司注冊資本由5,000萬元增資至10,000萬元，弗瑞德公司認購股份數2000萬股（每股1元），并在《章程修正案》中明確弗瑞德公司認購上述股份以貨幣方式出資，出資時間為2017年12月31日。

2018年3月15日，弗瑞德公司與茁源實業簽訂《股權轉讓協議》，約定：弗瑞德公司在Z公司所持股份2,000萬元注冊資本（占增資股份的20%）轉讓給茁源實業，轉讓價格為2,200萬元；股權轉讓后，弗瑞德公司在Z公司中按出資比例承擔的權利義務由茁源實業按照出資比例承擔。并約定，本協議為在登記機關備案的正式文本，其他合同文本如有與本協議不一致的以本協議為準。

Z公司于2018年5月備案的公司《章程》附件中載明的“股東名錄及出資變更情況”其中將弗瑞德公司變更為茁源實業，載明認購的股份數為2000萬股，出資時間為2017年12月31日。

一審又查明：茁源實業系經工商核準依法于2016年5月19日設立的有限責任公司，注冊資本為5,000萬元，股東為朱某，出資額2,750萬元，股東薛某出資額2,250萬元。股東系以認繳方式出資，出資時間為2026年4月27日。

2017年12月11日，茁源實業股東薛某將其持有的5%、20%、20%的股權分別以0對價轉讓給石某、裘某、黃某。朱某將其持有的55%股權作價0元轉讓給黃某。

2018年5月23日，股東裘某將其持有的20%和石某持有的5%股權分別以1元對價轉讓給湯某。股東黃某將其持有的5%股權以1元對價轉讓給湯某。此次股權轉讓后，黃某持有茁源實業70%股權，湯某持有茁源實業30%股權。

2018年9月12日，湯某將持有茁源實業的30%股權作價0元轉讓給了X公司。黃某將其持有茁源實業的70%股權以0元對價轉讓給蕭某。

一審還查明：2018年3月28日，茁源實業向弗瑞德公司賬戶匯款16,547,477.80元，在招商銀行的“收款回單”的摘要中記明為“往來款”。

弗瑞德公司與茁源實業之間存在業務往來關系，2017年10月19日，茁源實業作為銷售方向作為購買方的弗瑞德公司開具了49張《上海增值稅專用發票》，每張發票記載的價稅合計分別為116,930.19元。在茁源實業的財務《記賬憑證》中載明：弗瑞德公司，化纖鈦白粉337.61噸，應收賬款-往來單位為弗瑞德公司，金額為5,729,579.31元；銷售，弗瑞德公司，化纖鈦白粉337.61噸（70日），主營業務收入，金額為4,897,076.17元；銷售，弗瑞德公司，化纖鈦白粉337.61噸，應交稅費-增值稅-銷項稅額，金額為832,503.14元。

法院觀點：

一審法院認為：

首先，宇航公司對弗瑞德公司享有的債權已經陜西省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的生效判決認定，故宇航公司的該債權合法有效。且宇航公司早在2018年1月對弗瑞德公司的債權就已經向法院提起訴訟，最終得到法院判決支持，由此可見，宇航公司對弗瑞德公司享有的債權更早于2018年1月。其次，在弗瑞德公司負擔宇航公司的債務之后，其于2018年3月與茁源實業簽訂股權轉讓協議，將其持有的Z公司的股權轉讓給了茁源實業。再次，從弗瑞德公司與茁源實業簽訂的《股權轉讓協議》看，弗瑞德公司將其2,000萬元的股權，以2,200萬元對價轉讓給茁源實業，但上述協議中，對于股權轉讓價款的支付時間并未做出約定。就上述轉讓對價，弗瑞德公司和茁源實業認為是以弗瑞德公司結欠茁源實業的貨款折抵，以及2018年3月28日所支付的16,547,477.80元構成了股權轉讓對價款的支付。對此，從雙方約定的股權轉讓價款看，金額較大，按照常理，雙方如果處分這樣一筆款項，應當審慎對待，如以貨款折抵，應當有相應的書面文件，但事實上雙方并未提交有效的文件。同時，茁源實業向弗瑞德公司支付的16,547,477.80元，從原始憑證看出，也系“往來款”，并非股權轉讓款。故無法證明茁源實業受讓弗瑞德公司股權系真實的有償行為，應當認定弗瑞德公司和茁源實業存在惡意。最后，從茁源實業的工商登記顯示，其為2016年5月經工商登記設立的有限責任公司，其注冊資本為認繳出資，且在2017年12月11日和2018年5月23日，該公司的股東通過0元或1元對價出讓股權，直至2018年9月，股東再次以0元對價出讓股權，在此情況下，茁源實業以2,200萬元的對價受讓對外受讓股權，明顯不符合常理，說明公司當時現存的資產有限，否則，原有股東不可能以0元或1元對價出讓股權。而弗瑞德公司認為其和茁源實業之間的股權轉讓行為早于（2018）陜01民初498號案件庭審時間，對此，因法院的審理和判決僅是對之前宇航公司與弗瑞德公司之前債權債務的認定，不能否認宇航公司與弗瑞德公司之前已經實際形成的債權債務關系，故該時間并不影響本案的認定，且在宇航公司對弗瑞德公司提起訴訟之后，弗瑞德公司在未能清償債務的情況下即轉讓股權致宇航公司最終未能實現債權，更說明弗瑞德公司存在惡意。

一審判決：

一、撤銷弗瑞德公司將其持有的Z公司20%股權轉讓給茁源實業的行為。二、弗瑞德公司和茁源實業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支付宇航公司律師費3萬元。負有金錢給付義務的當事人如未按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義務，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之規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一審案件受理費141,950元，訴訟保全費5,000元，兩項合計146,950元，由弗瑞德公司和茁源實業負擔。

二審法院認為：

本案爭議焦點在于：第一，弗瑞德公司將其股權轉讓給茁源實業的行為，是否屬于《合同法》第七十四條債務人無償轉讓財產的情形；第二，該行為是否對債權人宇航公司造成損害而應予撤銷。

對于爭點一，茁源實業主張其實際支付了案涉茁源實業與弗瑞德公司之間的《股權轉讓協議》的股權轉讓對價，該對價表現為其于2018年3月28日向弗瑞德公司匯款的16,547,477.80元，以及其述稱與弗瑞德公司之間此前業務往來發生的結欠貨款抵償。對此本院認為，第一，案涉《股權轉讓協議》的約定相當原則，對于具體股權轉讓款的支付方式、支付時間、款項構成等均未予以明確。對于此類涉及數千萬金額的大額交易而言，協議內容欠缺必要的履行條款，顯然不符合一般認知。第二，對于上述16,547,477.80元款項是否為履行案涉《股權轉讓協議》的對價的爭議，從在案證據來看，銀行收款回單摘要中記載為“往來款”。正如茁源實業與弗瑞德公司所稱，該兩公司之間此前宿有業務往來，則該款確系股權轉讓款抑或由雙方業務往來產生的其它性質的款項，作為交易雙方的茁源實業與弗瑞德公司顯然均具備了進一步舉證的能力，但該兩方當事人在一審中均僅就此進行了口頭的抗辯，此系導致一審法院對該款是否系股權轉讓款的確信產生疑問的主要原因。第三，關于茁源實業在二審中對證據的補強，本院注意到，茁源實業提供了其與弗瑞德公司之間簽訂的備忘錄、買賣合同、補充協議等一系列證據，用于針對一審判決理由指出的雙方缺乏書面文件等問題進行補充印證，其中尤其對于弗瑞德公司尚欠茁源實業的貨款部分的構成提供了相應證據并進行詳盡的論證。但是，正是基于茁源實業和弗瑞德公司之間長期貿易往來的事實，該雙方之間持有大量交易票據亦屬應有之義，而對于一審中質疑的問題，茁源實業提交新證據并主要通過備忘錄及補充協議等書證，對結欠貨款組成、貨差數額等一一予以進行說明，但在補充協議落款時間與發票開票時間、交貨時間等方面的細節差異的不符，又無法作出排除全部疑點的說明，故補強證據形式之完備、內容之詳實、數字之精確，反而極大地動搖了本院對于其已足額支付股權轉讓對價之陳述的確信。第四，關于一審判決理由中對于茁源實業以22,000,000元對價受讓股權后,其公司股東連續以0元或1元對價將自己的股權出讓不符常理的疑問，二審審理中茁源實業仍未能作出具有說服力的合理解釋，此系動搖法院對其述稱作出確信的又一理由。綜上所述，在債權人撤銷權之訴中，由于訴訟標的系債務人與他人之間的合同關系，從債權人和債務人分別距離相關證據的遠近而言，顯然債務人具有絕對優勢，故此類訴訟中對債權人實難課以過于嚴苛的舉證責任，而應由債務人對相應合同的合理對價支付事實進行充分舉證。當債權人舉證證明債務人有無償處分或低價轉讓財產等行為可能危及其債權實現時，舉證責任轉移至債務人，由債務人對其轉讓行為不存在無償轉讓或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進行舉證，且相應證據應能夠形成完整確實的證據鎖鏈方得成為對應債權人主張的有效抗辯。故本院認為，弗瑞德公司于一審提交的證據與茁源實業于二審中提交的證據，尚未能排他地形成該雙方的股權轉讓系有償并確實己支付合理對價的充分印證。

關于爭點二，弗瑞德公司的行為是否對債權人宇航公司造成損害。本院認為，對債務人的行為是否損害債權的判斷，需綜合主客觀方面的情形。從主觀方面來看，弗瑞德公司作為宇航公司的債務人，其股權轉讓行為發生在宇航公司向其提起買賣合同訴訟之后，顯然時間上系故意為之，且難以認為此舉出于善意。從客觀方面而言，弗瑞德公司出讓其持有股權之后，如確實獲得股權轉讓協議所載明的對價，則理應有相當的資產并具備一定的償付能力。然而在此后法院對弗瑞德公司與宇航公司之間的訴訟作出判決后，弗瑞德公司并未履行判決義務，直至進入執行階段，更因弗瑞德公司無可供執行財產而導致執行程序的終結，亦可在一定程度上印證弗瑞德公司的責任財產發生了減損，本院由此認為宇航公司作為弗瑞德公司債權人行使撤銷權的要件已具備。

最終，二審法院支持了一審判決，駁回了上訴。

本文作者：邱揚成，上海驥路律師事務所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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